自 傳 楊繼高撰 壹、家世 楊氏有子,出生於中華民國三年三月廿八日(農曆三月二日)午時,歲次甲寅,肖虎。是誰家的寧馨兒﹖原來是雲亭公「四十」所出的,命名繼高,派名澍基,字若愚。四十生子,大家慶賀,但還有更可喜的事,愚齋公下長房伯茂公無後,依規定長房不可絕後,便將我過繼到伯茂公下,兼祧堂伯守緒,名雲秋,但從未見過,應是已死了,才成為無後,倒是有一位吉貞姐姐,一直很親善,應是雲秋之女。我無兄弟,僅三妹,長妹淑芬,適王,有子建德。二妹淑美,適何,有子炳南。三妹淑清,適胡,均早逝。 貳、我的爹、我的娘 父親雲亭公,派名守經,字範伯,出生於光緒元年(一八七五),歲次乙亥,十一月二日,歿於民國十一年二月十一日,葬於四房灣。父親寫在堂屋中柱上︻忠孝留有餘地步,和平養無限天機︼,及房門上的對聯︻事能知足心常愜,人到無求品自高︼,及書箱的存書,應是飽學之士;惜罹結核性肺病,醫藥均欠發達,以致英年僅四十九歲逝世,為可惜也。 母親梁青蓮,生於光緒十一年(一八八五)四月廿二日,歲次乙酉。大陸變亂時,未及迎養,所幸好友唐世瑛將家中房屋出賣部分,為購買壽棺壽衣,及若干生活費用。我與母親音訊隔閡垂四十年,曾賦臨江仙詞抒懷: 勞勞此生等飄蓬,丁年奔波四方,倭氛方靖又鬩牆,浮槎來海島,流寓在四方。 夜夜有夢回故里,夢醒淚濕青衫,骨肉生死兩茫茫,思親腸寸斷,無處話淒涼。 迨一九八九年返鄉探親,母親已於一九五七年十一月廿七日逝世,初葬葛藤橋,于 一九九六年四月四日遷葬四房灣與父親合葬,有遷葬祭文。 參、籍貫 一、我是民國三十九年,在戰亂中隨部隊來台,住在台北市中山區、北投區近半個世紀,現設籍在台北市北投區,這是我的戶籍地,我的籍貫在大陸湖南。 二、我是在大陸湖南省常德市鼎城區黃土店鎮迴龍橋鄉土生土長的。祖宗的墳墓在這裏,同族叔姪兄弟定居在這裏,是遷祖仁山公從江西吉水遷來選定的,仁山公是遠祖萬里公的五世孫,名宗壽,出生於元順帝至元六年(一三四O),憤元人之殺文信國,終元之世不仕。杜門治學,人稱淵博,尤富謀略。入明,傅穎國聞其名,卑辭造謁,以師禮事之,延參戎幕。伐蜀之役,為定策,揚言取道金牛,而潛窺階文,得平蜀亂。事平,穎國欲薦於朝,力辭不就。歲壬午,靖亂之兵入城,仁山公頗不直朱棣之行,乃偕諸弟及嗣君弟子員克銘,買棹泛洞庭,鼓枻於澧蘭沅芷之間,入武陵源深處,遂家焉。這是我們楊氏家族,初次到達這裏定居。迄今已六百餘年,這纔是我的籍貫所在地,我特別在這裏表白,我楊氏族人,不論居住何省,包括台灣,或海外國家,都不要忘記本源。 三、遠祖萬里公,字廷秀,出生於宋高宗建炎元年(一一二七),歿於宋寧宗開禧二年(一二O六),南宋紹興二十六年(一一五六)進士及第,歷事孝宗、光宗、寧宗三朝,初知奉新縣令,歷任太常博士,廣東提典刑獄,太子侍讀,至寶謨閣學士。及韓侂冑把持國政,為籠絡學人及政要,修建南園。許以掖垣之地,授意萬里公作南園紀。萬里公曰:官可棄,紀不可作。忤韓侂冑,罷官家居十五年而歿,諡文節。我楊氏家族原居江西吉水,萬里公長子長孺,字伯太,號東山,以父蔭守湖州,彈壓豪貴,治聲赫然。擢升經畧廣東,以己俸代下戶以輸租。遷福建安撫使,寧宗問當今廉吏,以長孺對,年七十餘致仕,卒諡文惠。仁山公遷居湖南,已偕諸弟及嗣君弟子員一同遷徙,恐吉水無我楊氏族群,但我子孫應知我先世曾居住吉水,勿忘本源是要。 伍、婚姻 自民國廿五年春離家,初在汝南工作約一年二個月,即投身軍旅∣憲兵教導團受軍事訓練,廿六年七月七日,日寇侵華戰起,抗日作戰八年,軍事傍午,套一句時髦的話:匈奴未滅,何以家為?比至抗戰勝利,又首先赴南京,從事首都光復工作。旋又奉派憲兵教導第三團第四隊隊長,率領軍士七十二人,買票乘英輪赴廣州接收青年軍編訓。不三月又奉命辦理退伍事宜,即進駐黃埔原陸軍軍官學校舊址,從事招考新兵,稍有閒暇,乃請假返鄉省親。三十五年五月返抵常德,就便先到善卷村探望同學摯友唐世瑛,承詢及婚姻事,並媒介其妻妹潘運蘭,並同至德山潘府晉見潘松樵先生,時吾年三十二歲,運蘭纔十九歲,自念年齡相差懸殊,恐事難諧,詎世瑛兄脫吾手上金戒指,逕付潘翁,作為文定信物,完成訂婚。吾即匆匆返家,迎養老母赴廣州黃埔奉養,迨至三十六年初,本團又遷湖南衡山石灣,三月底妻兄潘運德送運蘭至石灣,即於農曆四月廿二日舉行結婚。此後流離唱隨,生育子女,至今垂六十年,當是良緣宿締,佳偶天成也。至詳細情形,後文當有述敘不贅。 柒、求學生涯 六歲(民國八年)入楊氏族立國民小學,是四年制兩級小學,老師彭壽齊先生。在入學前父親已教我識字、描紅,認識了很多字,學校只有三種教科書:國文、修身、算術。另有音樂、圖畫、手工(勞作),讀起來很輕鬆,民國十二年冬畢業。 十一年春父親去世,從泮偕叔讀私塾,讀四書古文及幼學瓊林計兩年。十二歲(民國十五年)春入常德移芝私立高等小學校就讀,此校是么高祖彝珍公捐田四百畝創辦移芝書舍於德山孤峰頂,鼎革後,改為高等小學,校董會規定,凡彝珍後裔子孫,就讀該校者,學雜食宿書籍等費,一律由學校津貼,但我是愚齋公長房,彝珍公是愚齋公么房,是不符合津貼全部費用的條件的,但因為我一生下來,就從三房過繼到長房,承擔長房不可絕後的家範,堂伯甲甫公守科,堂叔仲達公守康,向移芝高小校董提議,比照彝珍公後裔就讀該校,津貼全部費用,否則,家中還無力負擔這筆費用。讀書的成績優異,每試輙列前茅,十七年春,以第二名成績畢業。 在我讀移芝高小時,仲達公是校長,在十六年一月放寒假前夕,叫我到他辦公室,對我說:放寒假不要回家,隨同到他家過年。在農曆腊月廿八日晚餐時,問我移芝高小畢業後,要不要升學?我回答:那來錢升學?他很嚴肅的對我說:只要你有志讀書,不要說在國內升學,就是出國留學,我都負責。我聽了好高興,也十分感動。隨後,我又說:二叔,我要回家過年,不然,母親會想念的。他說好,並給我銀圓二枚。第二天清晨我即冒雪回家,媽媽聽了以上的情形,也很高興。 過了年不久,鄉下接到鄉公所通知:兒童要組織兒童團,農民要成立農民協會。我也接到通知,在迴龍菴撞鐘、打鼓,召集兒童開會,我被推舉為兒童團團長,率領兒童到黃土店開會,並寫標語,打倒帝國主義、打倒土豪劣紳、打倒貪官污吏、打倒蔣介石:::等,倒處張貼。是為什麼?並不清楚,蔣介石是國民黨北伐軍總司令,在學校聽老師講起過,要擁護他,現在又要打倒他,是為了什麼,也搞不清楚。一等到開學之期,就離家入校註冊了。二叔校長到校,即叫我到他房裏,問我鄉下情形如何?有沒有對他不利的風聲?又問我,有沒有聽到對他不利的傳說,我說沒有。我看到他的臉色有些疑懼,便說,二叔最好不要回到鄉下去,在城裏比較安全。他說:好!你去罷。原來這時共產黨正在湖南準備暴動,我年紀小,也不了解這些事情。二叔在清明前幾天回到鄉間家中,這是每年清明必須返鄉掃墓的例行事,誰知他到家的第二天,便為地方的共產黨份子何谷村、熊伯瑾、夏明達一干人,勾結地方的地痞流氓,將他綁架到黃土店金霞鄉公所,關在鄉公所的團防隊。團防隊的隊長姓粟,好像名裕中,記不清楚了,他對二叔很敬重,他說:我現有八、九十支槍,我保護你離開常德,送你到省城長沙避避好了。二叔說:不必,你保護我到常德縣城就好了,常德縣縣長左宗固是我的學生,他一定能保護我的安全的。誰知到了常德,共產黨已經控制了常德的行政,縣長也不能作主張了。我還記得常德前鄉和後鄉︵沅河以南稱前鄉或前河,沅河以北稱後鄉或後河︶,各鄉組織很多農民到常德縣城,準備劫獄或劫法場,救二叔脫險。常德縣東門外或西門北門外的農具鋤頭把和扁擔︱一種長棍式木柄和挑物的器具,為農民購買一空,作為武器。可是共產黨得知此一情況,就在當日晚間將二叔綁到城內泮池(孔廟)執行槍決。執行槍決的人並沒有擊中他的要害,但為共產黨發覺,又補了兩槍才絕命。他的屍體運到德山孤峰頂移芝高小校舍旁暫厝,共產黨徒還不准,經過全校師生工友的鼓噪,才得安厝下來。這時移芝高等小學,也改為常德縣立第二高等小學,校長也派了一位共產黨徒來擔任,要我們師生到鄉下宣傳共產主義,其口號為:實行共產主義、打倒土豪劣紳,打倒蔣xx等。我們有十位學生由一位姓夏的老師率領,從斗姆鎮、文甲鄉等地鄉鎮,做為共產黨宣傳的工作,要農民參加農民協會,打倒土豪劣紳∣所謂土豪,就是有田產的人;所謂劣紳,就是讀書而在地方有聲望的人,要將他們抓起來公審、鬥爭,形成赤色的恐怖氣氛,很多人離鄉背井,逃亡他鄉。但等到我們到達文甲鄉時,便發生了所謂馬日事變,老師說:我們宣傳共產主義,現在共產黨垮了,我們會被抓去坐牢呢!嚇的不得了。其實老師是被迫的,我們是無知的,真是無知盲從的可憐蟲。這段史實,正是 蔣委員長率師北伐光復南京後,所謂寧漢分裂之時,共產第三國際,企圖阻撓我北伐之統一,指使鮑羅廷在武漢之國民政府,牽制蔣總司令。所謂馬日事變,即民國十六年五月廿一日(韻目代日馬為廿一日)唐生智所轄之團長許克祥,在長沙將共黨份子驅逐。移芝高小隨即恢復原名,我們亦返校繼續上課。這時移芝高小校長,經校董會改聘王應熾先生繼任(王為現在台灣之王振麟的祖父),我在這年冬畢業。因為仲達二叔的被害,也影響到我繼續求學,便在家中從族叔吉伯先生讀古書,左傳、東萊博議、古文觀止、綱鑑總論等。越一年,移芝高等小學改為初級中學,我又獲入校升學,與我同學現在台灣的有劉昌順、王振麟、熊光義等,移芝中學自德山孤峰頂遷到常德縣城孔廟,僅有二班學生,約七、八十人,及我讀完一年級第一學期,校董會開會,認為我不是彝珍公的嫡系子孫(我繼承的高祖伯茂公是彝珍公嫡親長兄),不能津貼我的學雜費和伙食費,雖然大伯甲甫在董事會中力爭,認為我是愚齋公後的長房,應予特別培植,但三爺友蘭認為愚齋公後裔尚有二房和三房,對我不應特別優待,因而取消了我的一切津貼,乃變賣沃田三斗,復學讀第二學期,但也僅讀了一年,因學費無以為繼而輟學。曾為此寫了一封信給三爺友蘭,謂得不到他的支持而輟學,﹃甑已破矣,夫復何言,但願八叔、九叔(他的最小的兒子與我同學)能努力學業,為楊氏亢宗之子﹄。這是一封很氣憤的信,因為他的兒子們的學業成績都很差,自難為楊氏﹁亢宗之子﹂,聽說他後來也很後悔,但﹃甑﹄已破,無法補救了。民國廿六年冬,抗日戰起,我從南京行軍到湖南,經過家鄉請了二天假到家中省候母親時,他在鄉下家中聽說我回來了,特坐著轎子到家中來看我,但我已赴常德縣城趕到部隊(憲兵學校)歸隊了。我自移芝中學輟學後,也結束求學生涯。 行文至此,深深感謝 么高祖彝珍公,捐田四百畝,創辦移芝書舍於德山孤峯頂,鼎革後,改為移芝高等小學,後又改為移芝初級中學,津貼我讀書,取得高小畢業,初中一年級學歷。一九八九年大陸開放,還鄉探親,為 么高祖做了兩件事: 一、大陸解放後, 么高祖所著移芝室史集,燒毀無存,經多方查詢,得知長沙『湖南省立圖書館』存有一部,乃囑基俊弟就近交涉,結果同意以台灣商務印書舘出版之圖書八種,三九八冊,計新台幣四一、四六七元,交換移芝室文集影本二部,每部十九冊,計二○四七頁,在台影印十部,每頁一元,計二○、四七○元;在長沙影印二部,每頁人民幣○∙五元,計人民幣二○四七元,合新台幣八、一八八元,交涉應酬費人民幣三千元,合新台幣一萬二千元,共八二、一二五元,分贈愚齋公後裔、大陸及在台各四部,另贈大陸常德市圖書館、台灣台北市立圖書館、台北市文獻委員會、台灣湖南同鄉會圖書室各一部。 二、么高祖彝珍公亡故後,葬在癸丁山,解放後為亂民挖掘,楠木棺材尚完好,取去做了傢俱,石碑取去蓋在附近道路吉口上。得悉後,令外甥何炳南做一塊水泥塊,將石碑換下,另買了一具棺材,檢盛骨殖,在原地掩埋,將原碑豎立,這些事交履端辦理,而由啟家善後,墳前為人取土,挖掘成坑,以致祭拜地坪甚窄,告啟家就地取土填高,啟家並築成甬道,汲階級上下,更為雄偉壯觀如照片,所費不多,共約人民幣萬餘元。 捌、投入謀生工作 還只是十八歲的大孩子,家中五口的生活重擔,便落在我的肩上,經人的介紹到官倉(地名)桃花菴教了一年國民小學,每學期是十擔穀子,卻不能全部領到。這一方面可見那時家鄉國民小學經費的短絀,一方面可見小學師資的不足和低下。第二年便轉五房灣一所國小教書,但也是不能按時領薪水,不到一學期便請咸皆叔代理辭職了。以後又在善卷村一所小學教了一學期,也因為薪資太少和不能全部領到。這年∣民國廿一年湖南省政府為整理田地賦稅,切實丈量田地面積,特成立清丈田畝處,招考清丈生(稱生,不稱員,我們曾經要求過,請求稱員,未獲准。據說是待遇問題,生每月只發十二元,如稱員每月便要至少發十六元),我應考錄取了。受了六個月的測量技術訓練,訓練期間只發伙食費六元,結業後便分組到鄉下實地測量田地,技術是用一種簡單的測量儀器∣測斜照準儀,採取間接測量的方法,將田地用千分之一比例尺,測繪成圖,再按圖紙上的方格或用求積器計算田畝的面積,這種工作,必須晴天,下雨天就只能在室內繪製已測田畝的圖,工作也夠辛苦。本來每一個測量生應配一名測量伕,背負三腳架和圖板,以及插植標竿和旗子,但政府為節省錢,便兩名測量生編成一組,交互一人做測量生的工作,一人做測量伕的工作。當時每月十二元,是很好的工作,一個月的薪資就等於國民小學教員一學期的薪資,我們一組十二個人,都是年紀相仿的青年,倒是很快樂的。但工作不到一年,薪資也不能按時發放了,廿三年秋我就辭職不幹了,欠我的薪資三十餘元也未能領到。 這年的農曆十二月廿日接到鍾秀二哥的信,要我到河南汝南縣去,便急急籌措了二十元的旅費,在年終歲逼的農曆十二月廿三日束裝就道,從常德縣城搭小汽船到漢口,在漢口僅僅停留一宿,利用半天的時間在這繁華的城市,畧作流覽,便搭平漢鐵路火車北上,在駐馬店下車,因為河南的公路都是泥土築成,一下雨便泥濘不通汽車,就在駐馬店住了一晚,第二天僱了一輛單輪手推車載行李,步行赴汝南,到達時已近黃昏,乃向河南第八行政督察專員公署∣河南第八行政區保安司令部見到鍾秀二哥。一見到他就問我:你怎麼還是來了呢?我不是打電報要你不要來嗎?我說:沒有接到電報。原來他預備安置我的工作,已另外安排人了。這時已到了廿三年除夕,便暫時在保安司令部參謀處住下來。當時行政專員公署的專員陳伯嘉,是常德人,陳家和楊家有親戚關係,所以有好幾位常德人在那裏,有楊欽仲、楊占述、楊成皆(中新的父親)、`我和他們都見過面,倒不感到客中寂寞,尤其有一位張峻生,是我在中學的同學,在家鄉是望門而居(他住在六房沖正是楊家大朝門對面),我們的感情最好,他鄉遇故知,更是高興。過了年,我的工作仍無著落,鍾秀二哥對我說:現在沒有適當工作,還是回家好了。我說:我千里迢迢的跑出來,怎麼好意思回去呢?又說:我不回去。在場有位曹國俊(湖南漢壽縣人)先生和成皆叔,也都說:你寫信要他出來,怎好要他回去,工作慢慢說吧!便住下來約有半個月之久。有一天他對我說:現在有一個好工作,你準備去做。我問他什麼工作?他說禁煙委員。又問他每月多少錢,回說十塊錢。我説每月十塊錢,喫了伙食,所剩無幾,我不幹。他説:這是一個肥缺,有很多人鑽營都得不到呢?我說十塊錢一個月也算肥缺嗎?他說:你不知道,雖然每月只有十元正薪,外水多着呢?我說:這不是向老百姓敲詐嗎?或是像搶老百姓的錢,當土匪還要跑到河南來。我又說:我最恨吸鴉片的,拿了他們的錢又准許他們吸,這是違背良心的事,我絕不幹。原來禁烟委員確是「好差事」,查到吸鴉片的,除了要他按照政府規定領照繳納規定的照費外,還可以視其家庭境況,罰他一筆款子。罰款本來要繳到政府的,但百分之九十都裝進禁烟委員的口袋了。因此,一個禁烟委員,每月最少七、八十元,多則二、三百元不等。那時一個上校軍官,每月只有一百六十元,所以這確是一個肥缺,我總感到這是一個青年人純潔、正義感的傷害,所以堅持不幹。這樣又住了約十餘天,鍾秀向陳專員報告,要他為我安置工作,那時確沒有適當的缺,只有區保安司令部有四名偵緝員缺,但這四個缺,一直是空着不補人的,等於專員的一筆額外收入,承他慷慨的安置了這個職位,不過每月只給我二十元(偵緝員月薪廿八元),但並不擔任偵緝的工作,在區保安司令部參謀處擔任文書工作。我對這項工作,勝任愉快,也學會了處理公文的知識。這時的公文程式,有一定的用語和格式,上行公文要寫工正的楷書,平行公文可寫流利的行書,下行公文可寫草字。對上的公文,用語要恭敬,平行公文用語,要客氣,下行公文用語,不僅不客氣,有時還打﹁官腔﹂,如﹁不得延誤干究﹂、﹁凜遵勿違﹂、﹁應予申斥﹂等,這對我以後任軍中參謀工作,頗有助益。鍾秀原任區保安司令部參謀主任,是唯一的幕僚主管,這是一個重要的職位,大概是廿四年八月間,他升了區保安司令部的副司令,繼任他職務的是原參謀處的少校參謀劉劍光,升任中校參謀主任,劉為湖南省湘鄉人,對我很好,將他原來承辦的公文的簽呈、擬稿等工作交我辦,我都能簽擬的非常恰當,因為我年紀青,記憶力強,並有很強的領悟力,很受到同仁的青睞。這段期間,不管在工作、生活各方面,都很愉快,公餘之暇,打網球、踢足球、騎腳踏車,每一個星期,幾個同鄉好友,在汝南縣惟一的較具規模的館子,聚會一次,我們稱之饕餮會,由參與人輪流作東,幾忘身在客鄉。但好景不常,就在廿四年的十一月間,專員陳伯嘉調職了,所有隨他來汝南工作的人,都辭職離去,鍾秀也調到開封河南省保安司令部上校參謀,接任專員的是東北籍的富維冀,他是張學良的舊部,同來的人員亦多為東北人,參謀處主任名范先炳,專員公署的主任秘書是于謨,于謨與鍾秀是故交,鍾秀離去時,特別將我拜託于主任秘書照顧,而范先炳主任新到職,對參謀處的一切公事,都問我,我都能源源本本的向他報告,並將原卷調出來給他,不差分毫。他稱我是﹁活檔案﹂,因此,我在那裏工作,是毫無問題的。但因所有的同鄉故好,都已離去,真所謂風流雲散,感到無限的寂寞。其次,原來湖南的同鄉多,我們的伙食是喫大米飯(河南不產米,是以麵粉、高梁為主食),東北人喜喫麵食,因此,伙食團改以麵食為主食,很不習慣。在言語方面,也感到刺耳,便幾次請假辭職,范主任總是慰留不讓我走,于主任秘書也叫我去談話,他告訴我,鍾秀臨走時,曾將我拜託他照看,他一定會好好照顧我,要我安心工作。但我既決心離去,便利用母親寫給我的信封,將原信抽出,捏造一封假信,說父親去世,要我回里奔喪,這自然不能不准我的喪假。臨走時,還特別囑咐我,一定要在喪事後回去呢!我離開汝南後,即在駐馬店乘平漢路火車到開封,找到前保定巷鍾秀家,他問我為什麼不在汝南繼續工作?開封沒有適當的工作,還是回家吧!我說:不回家,請他隨便介紹一個工作,就在開封和張峻生租一間房子同住,每天到他家喫飯,沒有事每天在街上閒逛,去得最多的地方是龍亭和鐵塔,這是古五代梁、晉、漢、周以迄北宋都曾建都於此,龍亭即皇宮所在地,大概過了半個月,鍾秀介紹我到劉峙的憲兵營去當憲兵,我答應了,但等他給我一封介紹信,要我去看憲兵營劉營長,我說:我年輕力壯,當兵還要勞他介紹,未免太不自重,我說我還是回家吧!他說:也好,你先回家,等到有好的工作,再寫信給你。便給我十二元,另外一張河南省保安司令部的差假證,坐火車可以免費,二嫂又背着鍾秀給我四塊錢,我便離開了他的家。將差假證撕掉,根本不打算回家,便和張峻生住在一起,張峻生曾學無線電電務工作,但找不到無線電台工作。我每天到大相國寺喫飯,這裏是開封很繁華的地方,有賣各種東西和各種飯食的,物價很便宜,每天有兩角錢,就可喫得很好,但每個月租房子、喫飯、買日用品至少要五、六元,住了一個月,仍然一籌莫展,口袋的錢也快用盡,心中不免恐慌。 拾、為五斗米折腰 退伍後,解甲不能歸田,打算找點工作,一椅貼補家用,以打發漫漫長日。國家安全局為介紹到調查局,請為安置一安全工作職位,便介紹到高速公路局安全室任科員,必須停領退休俸,我嫌職位與待遇均欠理想,辭謝未就。後來經王文弟的介紹,承德明專校董事長鄭彥棻的青睞,要我到該校訓導處任訓導員,為時一年多在六十三年初辭職了。從此賦閒在家無事一身輕了。六十三年一月間,膺選為中山區黨部三十六分部常委,我是中國國民黨黨員,是廿五年五月一日在南京入黨,在行政工作方面要因年齡的關係退休,但黨員是不因年齡退休的,便毅然的承受了這項工作,又因為這項職務,當選朱園里里長,這都是完全盡義務的工作,為同志、為鄰里服務,『人生以服務為目的』,這是 國父的宏論,事實上能為地方服務,做點事確是快樂的事,只是黨的工作會遭遇到某些困擾,而不勝感慨。 拾壹、解決建國新村問題 在家賦閒一年多,無所事事,朱園里里長丁佩欽是我憲兵學校學生隊同期同學,長年 臥病,敦促我競選朱園里里長,當選。這是六十五年六月,詎知竟連任三任,延任二次二 年,計十四年之久。對里內應興應革事項及里民所有訴求全力服務外,最值得一談的事, 是建國新村的整建。查建國新村的土地是市民張、許、顏等三姓所有,軍方原擬予徵購改 建眷村,該所有權人申訴願無條件無償供軍方使用,但因此情形請轉函地政機關免繳納地 價稅。本人以建國新村均為平房,且房屋窳敗,殊不合經濟使用土地之原則,因此向台北 市政府地政處都市更新處申訴,請求更新合建,多方協調賡續達十二年之久,最後達成協議,由憲兵司令部(甲方)與土地所有權人張伯勳等二十二人授權王博義先生(乙方)簽訂協議書,議定如左: 一、乙方提供補償金新台幣五億二千萬元,供甲方補償各眷戶交出眷舍遷出。 二、甲方發放眷戶補償金標準如次:每坪以十三萬元計算。 ①將級眷戶十戶,每戶以三十四坪計,每戶補償四百四十二萬元,共四千四百二十萬元。 ②上校級眷戶四十戶,每戶三十坪計,每戶補償三百九十萬元,共一億五千六百萬元。 ③中校以下軍官級眷戶五十八戶,每戶二十八坪計,每戶補償三百六十四萬元,共 二億一千一百一十二萬元③士官兵級十四戶,每戶二十六坪計,每戶補償三百三十八萬元,共四千七百三十 二萬元。 三、尚餘六千一百三十六萬元,作為彌補添建房屋費用無存。 拾貳、結論 綜我的一生,「勞碌奔波」四字可以概之。在抗戰戡亂期間,也曾過艱困的生活,但大體言之,還是衣食無缺,只是幼年失學,終鮮成就,是唯一的憾事。對撫養我成人,含苦茹辛的慈母,親恩未能報答於萬一,尤其死不知其時,葬未臨其穴,焉能不內疚神明,外慚清議,真是罪孽深重,萬死莫贖。如果二叔仲達公不被殺害,或許在學業上會有相當的成就,也會改變我這一生的歷程;如果不是國共內戰,抗戰勝利後,政府定會全力建設我們的國家,亦能夠奉養垂老的慈母,養生送死,盡子之職,雖然是寸草春暉難報親恩於萬一,但應可差遂烏私,不致清夜思維,涕淚滂沱也。